開站一年半感言:獨立思考,一分不減

瀛瀛,每個爸爸好像會對對兒子說一件自己的特質或做過的事,然後交待:「希望以後你不要像爸爸一樣!」這種事通常是「因為拚命工作搞壞身體」、「因為當公眾人物身陷囹圄」這類的。然後,每個爸爸也會有幾件事,這樣的告訴兒子:「希望以後你可以變成這樣…。」這些大多都是爸爸自己做不到的夢想,要你來幫忙完成,譬如「好好把書讀好」、「好好結交朋友」、「好好把照片都珍藏起來」…。

每個爸爸說來說去,似乎永遠都不會說(也不敢說)──

「瀛瀛,爸爸希望你,變成跟爸爸一樣,_____。

還不會說話的你,天真的眼睛看著爸爸,端詳著爸爸的眼睛,再看看爸爸嚅嚅動的嘴巴,再看看眼睛,又看看嘴巴,發出幾個簡單的嬰兒童音,微微的皺起了眉心,唔,聽不懂。

這時候,大部份的爸爸都會感到不好意思,反正兒子也聽不懂,就說,「哎爸爸開玩笑的!」

但你爸爸倒沒有這樣說。瀛瀛,你爸爸又再說了一次:

「瀛瀛,爸爸希望你,成為一個獨立思考的人。」

看這裡看這裡,你的玩具,一隻畫得美豔的塑膠大瓢蟲,兩隻眼睛也天真的睜得老大,兩隻觸角上頭的紅燈,一眨一眨的閃著,搖搖擺擺,毫無顧忌的往前衝去,塑膠輪子在木板地板上發出「嚧」的一條滑行聲,「匡啷」撞了前面的牆,翻倒過來。

爸爸抬起手,默默注視著四腳朝天的瓢蟲,就如同你默默注視著爸爸。

瀛瀛,年輕的爸爸,在目前不算長的人生中劇烈的變化過……一次。在爸爸小的時候,是一個人人稱讚的超級好學生,爸爸非常的聽話哦,是那種老師說什麼就做什麼的人,同學幫老師取綽號,我不跟著叫;不過我也非常的怕事,什麼都不敢做。那時候的爸爸,只會背書,把所有的課文都牢牢的背起來,甚至公民課的這種「好學生應該要,一、重禮儀。二、勤讀書。三、要合群」這種的,都可以背得一字不差,當它們是理所當然要背的東西。爸爸最差的科目的是數理,因為數理需要想、想、想。

人生幹嘛要「想」呢?跟著制度走,跟著感覺走,跟著社會走,跟著命運走。爸爸當時想當一個心理學教授,帶著一本厚厚的筆記,從年輕教到老都用同一本,好安全,好穩定。

長大後,爸爸還是好學生,只是,功課沒有從前這麼好了,或許對現狀不滿足,或許是加拿大真空的環境,或許是父母優秀的教育,還有一些人群的事情,爸爸開始多了很多「想」的機會,文科變差了,但數理變好了。爸爸想了很多事,慢慢的,一天比一天達到「獨立思考」的境界。

人要獨立思考,以防人性時時的牽扯。在2003年出版的「i主義」中,我就迫不及待提到了這個想法。在美國,人性的醜惡可說發揮到最高點,你看到「一個人很清醒, 一群人就變白癡」的問題四處赤裸裸的呈現,人家看到美國人在伊拉克屠殺、看到美國至今是世界最大汙染國,說美國只有5%的聰明人,剩下95%都是隨著人性被操縱、盲從的無知大眾。美國的電影雖然鼓勵大家不要歧視那些弱勢民族,卻仍然繼續鼓動大家一面倒的喜歡「某一種人」。不過,美國至少有個優點。在美國,「Peer Pressure」這個字,常被一般民眾拿出來使用,他們都「認識」它,當它是沒辦法的事情,所以都面對了它,不斷的提到它。但,中文相對的「同儕壓力」這個字,卻極少被一般華人拿出來掛在嘴邊,大家不像美國人如此赤裸裸的「愛英雄」,反而在新聞上都悲天憫人的關懷弱勢族群、民生經濟,表面冠冕堂皇,但其實這更為危險,因為「Peer Pressure」轉至「地下化」,它藏在每則新聞的運作後面、每個談話節目的互動後面…甚至市井小民的餐桌上、計程車裡…。

假如你開始觀察身邊的像譬如「Peer Pressure」這種事,會發現,人性實在是很殘酷無情的。瀛瀛,我想,再過幾個月,等到你會說話、有了自己的玩具,你一定會開始搶別人的玩具,你會嫉妒,也會藏私。等到長大上學,你會看到同學開始一起欺負那個新來的同學,一起排擠他,看到那個新來的同學受不了回敬一拳,結果更被打在地上不能動彈。這時候,瀛瀛,我希望你會慢慢看到一些事情,不要跟著那位領導的孩子起舞,更不要當一個盲從的人;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當下只是「順著感覺走」。我希望你會學會「綜觀全局」,用超脫人性的智慧,分辨出誰是猴子,誰是人類。

至於要跟誰結友。瀛瀛,爸爸無所謂,結友這件事,本身說不定也有陷阱。為了能夠繼續獨立思考、忠於自己,獨自一人也無妨的。

對於網路,從1997年到現在,我忠於自己,想法從來沒有丁點改變過。對於日記精神,從1992年到現在,我的想法亦從來沒有改變過。仔細讀,從去年六月六日一直到今天這半年來,在這個部落格裡,我都是講一樣的話、做一樣的事,我支持網路創業家,鼓勵所有敢做事的人;我嚴詞批判模仿貓、戳樂、以及所有透露醜惡人性者。在網路這個浩瀚的世界中,我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敵人,有的朋友變敵人,有的敵人變朋友;但這些敵人和這些朋友,本來就不在我人生的預期中,也不會是我繼續經營的東西。上次回到以前創投東主,同事說「你很紅耶?」我不想要這個,我不想穿Mr.6的衣裳見老朋友,只想當一個劉喬治,回到自己的座位。我只希望繼續做我最喜歡做的事。

回台灣第一次上電視,企製就問,「你想用怎樣的頭銜?」我說我沒有頭銜。一個基層員工有什麼頭銜?但對方一定窮追不捨,「一定要!」我就說:「隨便什麼都可以。」對方無奈的給我選擇題:「可以稱您劉顧問嗎?劉創業家嗎?劉作家嗎?」我得把心中的噁心先掏一半出來,才能繼續講話。這不是對方的錯,是整個社會規定的,不這樣做,就沒有人要來看這個節目,也沒有人想聽你說話。所以大家喜歡弄一堆名譽博士、一人協會秘書長……這社會也出現好多好多的「老師」。我才三十歲,為何要叫我劉老師?叫我威麟就好咧。後製跑出來,「拜託請別透露你才三十歲!」三十歲就不能講話嗎?

這件事,前輩告訴我:「你,會慢慢習慣的。」此話更令人驚慌。習慣是什麼意思,是表示我會開始享受這些突然套上來的名銜,每場演講東講西講一堆笑話,或一條又一條的抄別人的理論,最後沒有表達到什麼了不起「自己製造」的看法嗎?瀛瀛,爸爸只想盡力的過一場豐富人生、寫滿滿的日記。That’s all。「實力」有沒有被人看到也不重要,我已經做了事、寫了事;一併寫進我的日記裡;哪天換成另一個人在台上說話,我也沒關係,因為,我又會到另一個地方去開闢天地了。有人建議我將部落格擴大經營,譬如我早該開一個簡體的部落格,早該懂得一些SEO基本事,早該想辦法到大陸賣書……結果我反其道而行,甚至開始不回留言,希望大家當作我自己發發牢騷就好,我才寫得自在一點;我謝謝「粉絲」,但卻也常斗敢冒犯他們,因為我根本不覺得應該要有粉絲,粉絲喜歡我寫A事,那我就永遠不能寫B事,以免有人因此流失嗎?讚頌讓我慌亂,也讓我失去創意者必須堅持的原創精神。容我說直接一點,瀛瀛,爸爸不希望成群結社。爸爸希望獨自一個人。

長大的你,看到這一段,或許會用你限有的理解嚷著,這,不就是「憤世嫉俗」嗎?瀛瀛,憤世嫉俗,和清新脫俗,或許只差一條線。假如這個「俗」是很浪費時間和浪費頭腦的無謂的在裡面打滾,假如這「俗」只是一場戲演,人人為了維持某種隱形的社會地位而做出不誠摯的舉動,那我想我應該出來,才會知道自己在哪裡。等到這場混仗打得差不多了,再回來。

瀛瀛,爸爸不是為了誰而在社會上,而是為了自己。最後我要交待的,是六十歲的自己。我要讓「他」可以笑笑的說,「我」果然過了一場極為豐富的人生!因此,爸爸一生的工作,不是當一個「趨勢創投作家」,而是每天都要寫出、做出、觀察到超越自己昨天的新鮮事,才能有東西寫在已經進行十五年的日記裡,讓它繼續再豐富個三、四十年。瀛瀛,你應該不會和爸爸一樣寫日記的,不過,你或許可以常常想想「在我人生的這一天」,或者以「鳥瞰法」,看看頭頂上方十五公分…。

瀛瀛,我希望你能「獨立思考」,就像三十歲的爸爸一樣,一分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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