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空中巴士A380於新加坡完成首航，網站號稱可以「線上體驗」，我錯過了那一天，但飛行迷應該是看得很過癮。大家不知道，我雖然長年住在海外，其實很怕搭飛機，是名符其實的「恐機症」一族。

但每次搭飛機的經驗，卻也讓我獲得一些特殊「閱歷」。飛機引擎轟轟響，巨大的翅膀一甩，朝無際天空直直鑽去，乘客看到方才走路走得腿快斷的諾大機場，愈來愈小；原本住的社區，從一棟棟大建築變成一盒盒小方塊，然後扭曲成一大塊難以辯識的棋盤，又揉成一幅唯美的油畫。通常到了「油畫」的階段，飛機已經在雲層上空，有時運氣好，譬如在美國境內搭機，飛行高度不高，從頭到尾都可以看到下面的那幅「油畫」每隔一兩刻就會變幻顏色與形狀，這時候，我們心中開始產生一種錯置感──「下面那個『世界』，真的是我住的那個世界嗎？」那個世界中有我們喜歡的人，也有我們討厭的人；有快樂、有煩惱；有我們期待的事，也有我們解決不了的事。坐飛機的那段時間，人變得非常脆弱，對自己的命運毫無掌控；自己身體被關在半空中，就像在皮鞋下面的小蟲子，充滿著無力感。跟著飛機飛上天「鳥瞰」一圈，看看別人，看看自己，讓我們突然重新「整理」人生所有事情的排序。原本很在意的事情，突然覺得沒什麼了；而原本覺得應該排在後面再做事情，卻發現它們其實很重要，應該快點做。

之前在美國認識過一位會開飛機的華裔同學，你會發現，一臉滄桑的他，似乎比別人還更多歷練，也還更有自信，而且那種自信，似乎到了一種無雍置疑的程度，好像什麼事都在「他的腳下」；稍交談幾次更會發現，他其實是一種「豁出去」、「管你的」的味道，什麼事都沒什麼好計較，什麼事都直接了當說清楚好了！當然你可以說，是因為他本來就是這樣個性，才會去開飛機，但我覺得開飛機這件事，應該也順道更加強了他這個特殊的人格特質。我想，為何許多名人之後、富可敵國的名紳小開，都喜歡去「開飛機」，或許真是因為飛機夠炫、夠貴、夠可以讓他與其他有錢人一別苗頭，但「飛上天空」這件事情，應該也有一定的吸引力。或許，那樣才是擺脫世間某些不如意的事情的唯一方法。

問題是，當飛機在天空繞了一圈，顫顫晃晃的，終於平安的降落在機場跑道。當機身緩緩的慢下，聽到左右乘客開始紛紛打開手機，撥電話給家人朋友報平安的那一刻起，剛剛在空中「鳥瞰」一圈所領悟的事情，往往又不見了。我們又忘記剛剛在天空上面的領悟，然後馬上一頭又鑽進了這幅「油畫」裡頭，忠實的扮演其中的一顆小畫素，那一顆不知自己在幹什麼的一個小小分子。

後來，我常使用一個叫做「鳥瞰法」的小招術，讓自己不必真的飛上天，就可以重整自己的情緒。「鳥瞰法」簡單得很，只要想像自己的靈魂，抽離自己的身體，然後離開現在的房間，慢慢的上升，離開辦公室、家中，再慢慢的上升，看到整個台北的金融區，然後看到整個台北盆地，接著看到整個台灣島，再看到整個亞細亞洲……。看到自己和別人和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人，有的我們認識，有的陌生，全部都在這世界做著自己的事。這時候，連「時間」也會開始加速，我可以想像這塊像「油畫」的世界的明天、後天，明年、後年……。這一切只是在大腦裡的想像，不必醫師處方，而且絕無副作用，你也可以試試看，讓它奇妙的幫助我們瞬間「重新整理」眼前看到的事。我相信許多人都曾經想像過這樣的事，但有沒有經常？

通常在兩種場合，我會使用「鳥瞰法」，一種是在辦公室裡，當我們被交付工作，必須將東西做完，卻愈做愈沒力，「鳥瞰法」會很有效果。譬如搜尋人才時，眼前一兩百份履歷表，得一份一份的詳讀，這時候不如以「鳥瞰法」休息一下。；當我們按下收信鈕，跳出了六十幾封未讀信件，篩出十封一定要回的，還得在心中無盡的抱歉中，一封一封的寫，整個人微微顫抖，這時候不如以「鳥瞰法」再休息一下。又譬如從前老闆臨時交待要寫報告，得一天內趕出50頁的PowerPoint、或4大頁、五千字的產業概況，接到任務後簡直是七竅生煙，無法勸自己開始做，這時候不妨也以「鳥瞰法」重新檢視這整件事情與工作，做出有智慧的決定。以前學生時代也曾經有些很無聊的必修課，平時翹課翹光光，到了期中考，雖然考題與講義都在面前，卻提不起勁兒來「逼」自己念，這時候也用「鳥瞰法」，清楚自己為什麼做這些事，做這些事有什麼長久的好處。

另一個場合，是在三十人以上的會議、課程或演講，無論是以講師或會議主持人的身份，或是以學生、聽眾、與會者的身份，這種場合很容易迷失自己。所謂迷失自己，是指「我到底要來這邊幹什麼？」許多人參加一個會議，只求快點結束就好；常常趕場演講的人，就只想參加一場演講，同樣的東西一講再講，講完了擦擦嘴巴、拿一包演講費就說掰掰。不知道「我到底要來這邊幹什麼？」，當我只希望這件事「快快過去」的時候，回到家，看見一張空白的日記紙，不知道該如何對他訴說今天發生的事情，這就表示我白活了今天。你會說，這堂課是公司付的錢，有何關係？但如果好幾年都在做這種「白活」的事情，關係可大了。一個人一生有多少天可活？所以，我現在使用「鳥瞰法」已成習慣，隨時讓自己「飛上天空」，不要浪費任何一天。

有人說，國外回來的ABC和台灣本土年輕人相比，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特殊調調。除了比較有自信外，你會發現，他們看起來很天真，卻好像在某些地方甚至還成熟，整體來說，他們是「比較能看大局」。當他們談談自己工作的場所，你會發現台灣員工常以公開資訊來談公司，談的多半是自己的主管或福利，但老外在語氣中卻常透露自己的定位是在跟這家公司「合作」，動不動提到公司在產業的狀況，以及這間公司在自己職涯規畫的定位，這種差異難以形容，但這點確實很奇怪，自大的美國人其實是最沒世界觀的，他們何以「看大局」？我發現，重要的不是打開電視是看到全球的新聞報導還是只有伊拉克，而是這些美國人身處的那個新大陸的環境，也就是那個「幾乎真空」的環境，本身很「適合飛翔」。當年在舊金山，我住在一個很靠近海的地區，從住處到海邊，開車只要三分鐘，一個轉彎就爬上1號公路，在山壁邊開雲宵飛車，一個下坡，整片大海盡覽在眼前，心胸跟著非常開闊，很自然的就覺得「蠢蠢欲飛」。另個角度來看，在幅員如此廣大的美國，一定要讓自己飛起來才能看到其他人的存在、自己的下一步該怎麼走。

但，在擁擠的亞洲城市，我們身邊都圍繞著太多太多的人和事，太多的牽扯與負擔，大家悶在一個陰陰濕濕的大鍋裡，令我們很快就忘記這種「飛起來」的感覺。我發現我總要使勁氣力，才可以稍稍的「飛起來」，很多時候我都「起飛失敗」，卡在某個氛圍裡面。最慘的是以為自己飛起來，卻還是在某個框框中思維，脫離不了某個別人幫你預設好的活動範圍。還好我們善用「鳥瞰法」，不然長期在這裡面、整個靈魂被社會所禁錮著，說不定根本連「飛起來」都沒有體驗過。

謝謝各位關心，昨天除了睡過頭，心裡想的都是趕進度的事。第一版Voofox的開發期間，和同仁一起胼手胝足，一人作多人用，我們一起寫程式、一起想行銷案、一起分享新網站，一起吃零食餅乾……，一天之內做這麼多事、在好幾個角色之間迅速變換，「鳥瞰法」相對的重要了起來。這感覺就像昨天超級星光大道被淘汰的劉軒蓁回憶她的進步，她說，唱到最後幾次她學會任性的唱，把自己丟掉，讓自己變成「那個人」（歌手）。自己在寫程式時就像個工程師，面試時就像個老練的徵才人員，有時候轉換久了，產生錯亂，卡在裡面，「飛不起來」，直到出門，才可以再次遨翔天際。至於昨天打算挑戰的一篇抒情文，看來是寫不完，撞牆，暫時將它塵封，以後有時間再來分享罷。（下台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