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CNN披露一篇科學報導，科學家做了一個實驗，找來24個志願者來玩一場模擬投資遊戲，並同時用大腦掃描儀器監視著這些志願者的大腦。像這樣的實驗由於並非量化，也不是計算平均值，因此它的實驗者通常不必太多，只要呈現頗一致的傾向，就足夠寫一篇論文宣布實驗成功。而這次的實驗中，有的是自行玩這場投資遊戲，有的則先接受了「專家」的指導，然後才開始玩這投資遊戲。

科學家發現，這些接受「專家」指導的，通常也都蠻聽專家的話。這倒沒什麼好驚奇的。可怕的是──科學家發現當「專家」說話時，這些實驗者一邊聆聽，一邊大腦裡負責「思考和作決定」的部位竟然呈現「關閉」的狀態！科學家說，這不只是我們相信專家，也是因為人類天性就是會care其他人的意見，只是沒料到，當對方是「專家」，人類的大腦竟然整個就關掉了！

各地報導都藉這個科學研究在紓發現今金融體系帶給一般民眾的錯誤框框，而我在想的是，社會對上班族的另一種「框框」。最近我剛好竟然開始在想一個問題──

我的小孩，正以非常快的速度長大，看起來還是一樣肥嘟嘟的臉頰，同樣小小的嫩嫩的手，笑起來依然天真可愛，但是，他嘴巴裡吐出的話，每次都叫我跌倒。上周某一天，他認真的說，「嗯，天氣沒有很冷。」我真的完全被這個二歲的小朋友驚嚇到！

我想，很快的有一天，他一定會問：

「我的爸爸是……。」

昨天我為了這個突然想到的問題，翻來覆去睡不著。電視上很多藝人談家庭，那個年代談到媽媽，談的是個性與教養；談到爸爸的話，通常爸爸一定得有一個職業，所以他會說，「我的爸爸做貿易的……。」你就能大概想像他爸爸的輪廓。

現代情況變了。除了醫生還是醫生，律師還是律師外，其他職業都開始「跨來跨去」，由始而終待在同一家公司的動物已幾絕種，有誰能好好回答「我的爸爸是…」這句話呢？剛好，我亦不覺得任何人活在世上應該用一家公司，或一個職業來說明它的存在。像CNN這篇報導所描述的情況根本就不應該發生，人類的大腦個個獨特，個個都有自我判斷的能力，每個人要像一本厚厚的書，從第一頁精采到第兩千五百七十八頁，要把這些頁分成幾章，應該都要很難。

孩子問這個問題，我可想像自己會「不屑」塞一個「名詞」給他去形容他的爸爸（我），因為不認同世俗架在自己頭上的框框，不喜歡這些名片上的TITLE，不認為自己只有「這樣」。這是創業骨子裡的個性──不想被社會定位，但，孩子是很直接的！人類是不能忍受獨特的！當老師要問他這個問題，而他還真的答不出來。老師一定覺得奇怪，老師就是「老師」，一輩子可能也沒碰過「其他類」，老師覺得怪，同學也會覺得怪，於是我的孩子，自己也會覺得怪。

回家，他會開口問這個問題，馬上就要一個答案。「我的爸爸是……。」

這一天多快來到，我就將多快面臨自己最大的考驗──

大清早如現在的六點多，還在寫文章，聽到不知是樓上還樓下的鄰居的鬧鐘正在「鈴鈴鈴」的響，我可以想像，鄰居老兄爬了起來，穿上衣服，準時在7點半到8點之間的某一分鐘從13樓搭電梯到1樓。那電梯可能在9樓、7樓、6樓分別停一次，載了其他的上班族，他們一起揉著惺忪的眼睛，拿著剛噴香水的手腕整理著自己的頭髮，像僵屍般佇在電梯中，面向著不同的方向，等著電梯門開。

一小時後，當我搭上9點半電梯，而這班電梯連等都不用等──

電梯打開沒人，只有一個多小時前，淡淡的快要消失的香水味。

真的，有點心慌！

這心慌，來得有點措手不及。如同想像未來孩子問了「我的爸爸是」，那種不知道自己為何答不出來的窘態。

對於這窘態，我有一個觀察──

從小優秀的孩子都有一個毛病，我們一直在追求與努力的，是「個人的不斷成長」。只要自己變得很厲害，實力堅強得像石頭一樣，就可以得到更好的成績，好成績就換來更好的學校，好的學校換來下一間更好的學校，也換來更好的社交圈；畢業後當然也找到更好的工作。

我們都有遠大的夢想，但這夢想一開始是建築在「遠大的自我」之上。社會是最有趣的跑道，畢業之後，接著就是和同學比比看誰爬得比較快。喔你還是專員，我已經是科長。我是經理，你還是襄理。我在大公司，他在小公司…。一碰到瓶頸，我們追求的，還是自我的成長，看看哪裡不足，就自己自修去念好，到書店買書回來猛Ｋ，就算已經三十老幾歲的依然得到有如吸毒的滿足感，之後在某一次的會議、某一次的會談，秀一下自己的知識，感覺到自己懂好多、自己可以解題、看清了所有秘密、認識了好多人、聽到好多消息……。等到又再遇到瓶頸，我們就會去再深造，回到學校、EMBA、出國去唸……。

一路走下來，看到自己的名片上面的頭銜愈印愈大，公司愈聽愈好聽，銀行存款的數字也會慢慢往上走。我們不斷的欣賞自己的過去，看到它是一條「往上走的直線」，或許中間有些曲折，但基本上它是一條往上走的直線。我們回想我們自己總是已經在每個時候盡自己力量讓那條直線愈陡愈好，而這條線，也真的總是這麼的陡，筆直地指向天上，一天一天的往上畫。

畫到有天，你對這條線後面的那張背景圖表，產生了質疑：

或許，是先看到某位朋友，因為投資中的，三個月內就賺到自己十年預計賺到的薪水，突然間覺得，這條「直線」好像被關在籠中的小鳥，再怎麼直下去，還是直得傻乎乎的。

或許，是親眼看到某個明明不怎樣的主管，竟然靠幾層關係就空降在自己的頭上，讓你對自己的努力突然間產生的懷疑，了解到，這個「系統」根本就不是這麼的「直線」！

或許，是待在某家大公司，一碰到金融風暴，再大的頭銜、無敵的年資與經驗，馬上化為烏有掃地出門，遂了解到，原來這條直線根本就是軟趴趴的一條脆弱的細繩。

有趣的是，當我們看到這殘酷事實，我們心中並不難過──

也許是從小都被那條直線給「壓」慣了，我們本來就一直想摧毀它，希望有天能「自由」，當我們真的狠下心「自由」時，自己是抱著竊喜之心，把那條經營已久的直線，一折兩斷，丟進馬桶沖掉！但是，當我們決定出來大展身手的同時，我們要面對的，又不只是上面那個題目的更改，而是──

這條直線的消失不見!

我們才發現，那條直線，並不是真的這麼的差的，畢竟，它還是一條直直往上走的「線」。當它是一條直線圖，這張圖的上面就一定有個「標題」。當小孩問我，「我的爸爸是……。」那個標題就是他的答案。

沒有直線，就沒有標題，也就沒有……答案。

有了直線，就算還沒到終點，答案依然一直都在。

當我們沒有了那一條直線，面對的是一張白紙。我們力求的，是在這張圖表上畫出一顆「大黑點」，這顆大點好處是，它可能一點就點在那條線所到不了的高度，而且我們可以隨便愛稱它為什麼就是什麼，它將帶給我們極大的樂趣、極大的回饋，那是跳脫一切一切的極大的成就感！

但，當然也有個機率，這顆大點，有可能點不出來。「我的爸爸是……。」面臨說不出答案的窘態！而這顆點，或許有可能在我們40歲以前都沒辦法點得很像樣！

「我的爸爸是……。」

是什麼呢？

或許，我們依然可以畫那條線，只是那條線，會是許許多多無數的小黑點。

它不是連續性的，它是許許多多無數的小黑點。雖然這輛電梯是自己一人搭乘，但我每層樓都可以停下來，為自己畫一顆黑點。

它比直線還好走，因為自己可以亂點。

它比直線還快到天上，因為自己可以亂點。

它也保持了直線的沒壓力，因為每個點都是建築在前面的點。

拿這張圖表，看到它這麼多顆點，就算沒有背景，它也兀自的發著光。人生只活一次，活得最滿的，剛好也是收藏家，收藏這些生命中的點點星光。

我目前想到這，也就漫談到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