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豐富」的碎碎人生的碎碎之談

如果只給你兩個字，要你形容你人生的準則，人生最時時提醒自己的是哪兩個字？若是你，你會說哪兩個字？

有人說「成就」，有人說「有錢」，有人說「誠信」，有人說「大愛」，有人說「健康」，有人說「媽祖」，有人說「快樂」……。

以上皆是，但我自己的話， 還有兩個字是自寫日記以來一直遵循的準則──

「豐富」。

人生就是要豐富，對我而言。

忘記是在雜誌上看到哪位作家提到，有天她問正在看電視政論節目的老爸，人生的目的是什麼？老爸笑指著電視，說，他活著就是為了要看「歷史」！他是在觀賞歷史，見證歷史！由於這個「歷史」這兩個字已經跳出了一般人關心的範圍，這位相當弘觀的作家覺得這不像是他那位老頑固父親會說出口的話，因此她特別震憾，也特別感動。

問題是在說，「歷史」聽起來很弘遠，但這個小島上的政黨怎麼持續、怎麼換、怎麼連任又怎麼變天，在現在某些人心目中，已經成為還留著一口氣在世上的目的，這麼重要的事當然一定會進歷史，殊不知，這個社會是蒙蔽的，住在美國的以為伊拉克新聞是全球最重要的新聞，住在台灣的以為政治與選舉就是人生的重點，但政治顯然不是歷史的全貌，這個「看歷史」看到的只是一小塊歷史而已，根本不值得用一生去看它。

政治狂熱者，無論是偏哪一派，都不是我的味兒。人生豈只有這樣而已？或許年輕時這樣一陣就算了，但成年了還為了這麼幾件小事喋喋不休，口說為了民眾福祇其實只是打敗敵人和鞏固自己。這是一些人的職業，隔行如隔山我不懂。

對我而言，人生的目的就是要「豐富」。大家看過「鐵達尼號」，女主角蘿絲是被關在深宮的富家千金，雖然披金戴玉、每天美食美酒，但行禮作揖敬來敬去都是那一套，直到遇見男主角傑克，讓她知道人生還有更奔放的一面。沉船時，傑克鼓勵蘿絲，她一定會逃出去，而且會活得很久很久，生很多很多小孩，過一段很豐富的人生。

當然了，現在要豐富人生不一定要「生很多小孩」。但電影最後一幕照到老蘿絲回到自己床邊，回顧她一生的照片，騎馬、射箭、衝浪樣樣都來，鏡頭再拉到她滿是皺紋的老臉……。大家常討論「鐵達尼號」最感人一幕到底為何，大家都有不同意見，我認為，這一幕正是最經典。人生很困難，靜比動容易，時光除了寫在老Rose的臉上，也已經留下了這些成績，人生努力的這樣活，還留下這麼多張照片，真的可以答謝長眠在北大西洋海底的傑克了。

平常的時候，「豐富」不是為了傑克或任何人，而是為了自己。對每個人的「自己」來說，「豐富」是一個很棒的人生觀。為什麼呢？讓我們來想想，當一人終於走到生命的終點，無論那是幾多歲數的事，回頭來回顧這一生，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他覺得「此生無憾」？運氣好的話可以看到子孫圍繞身旁，但萬一沒辦法撐到那一天就先走一步呢？如果人死後真的可以馬上再活過來五秒鐘再看一眼，大部份的人的心情都是驚訝憤怒無奈和失望的。人的境遇決定在天，我們要盡量避免這樣的失望，唯一的辦法，就是「好好的活」，活到它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價值，活到它不是為了任何人或任何政黨或任何目的，活到它無論是何時終止你都已經有兩手滿滿的故事可以帶著走。

一段兩手滿滿、真正豐富的人生，是需要刻意經營的。既然豐富是為了自己，自己負起責任即可。或許在很多人眼中，這些為了豐富而作的決定會很奇怪，但要記得，只要自己知道why即可。

曾聽朋友說，他下一個目標是要出國留學！聽起來很棒，可是這位仁兄已經40歲了，而且有妻子有小孩了咧。這樣的故事在台灣常發生，很多人以「留學」、「移民」為夢想，職涯到了某階段，突然停下所有事，毅然出國留學，而這樣的決定一定也飽受身邊親友的反對與批評，大家說：「何必這樣！」若這樣的朋友跑來問我意見，我卻根本不必聽他的一連串的分析，我永遠都是說：「走，出國去！」

這個夢想因為還是「夢」，所以一定是好的，人生還有夢，是多麼值得慶賀與把握的事。儘管這個「夢」，尤其是出國深造念博士這件事，現在怎麼沙盤推演都是正確之舉，但走到後來一定會有些後悔，念了學位只是一個開始，還有很多關要過；但就算有時會後悔，這些逐夢之舉必定還會帶來其他更多的經歷、體驗，還會帶來其他更多的「豐富」，讓你自己與全家人都提升到不同的境界。15年前我的父母親就是有這樣的勇氣，帶我們全家老小移民出國，許多事情不如他們當年預期，但有更多更棒的事情也是意想不到的過來了，假如沒有那時候的移民，也不會有現在的我和這些文章。

剛剛說的那位帶著妻兒出國留學的朋友，過了幾年，還真的又跑回來問我，他說，念這個學位反而讓他跳入另一個禁錮，博士班加博士後研究還要五年咧！不想念了，怎麼辦？

相信嗎？我竟跟他說：「回來吧！這樣已經玩夠了！」

就算是透過MSN，仍能感受到他那五分鐘的驚訝又不爽的一頓：「你講的容易，我做得………。」

在我的認知中，「變」絕對比「不變」好。「變」會讓人痛苦、讓人孤獨、讓人不知所以然，但也一定會帶來「豐富」。豐富在當下或許感覺不出來，一定要到一個時間點，往回頭去好好的回想自己做過的事情，才會一嘆：「哇，我已經做過這麼多事！」那種成就感絕不只是一個當下的high，而是「人生足矣」的超級滿足。

可是，人類又是極度健忘的動物，所有的豐富還是需要記錄下來會比較好。我「豐富」的人生觀（大概大家已猜到），是從寫日記來的。試想，假如叫你每天寫1000字關於自己的今天，你有什麼可寫？每天都要寫耶！所以一定要「豐富」才行！

然而，我用文字記錄，你不見得也要用文字記錄。有朋友天天上山下海，跑遍所有的地方，他收集了車票，每張車票上都有印戳。有的是嘗遍各國美食，除了拍照外，也留下每一間餐館的名片，至今各國名片已經收集了一大桶了。有些人酷愛攝影，為了一抹初昇的陽光，可以半夜摸黑起床，在亂草中不懼蚊蟲等三小時，拍到以後還上班遲到，或許在很多人眼中似乎這樣的花錢玩樂似乎是「不務正業」，但只要經濟許可的環境下，出去玩的時候，沒錢就吃爛住爛一點，有錢再來吃好住好，無論怎樣的經濟狀況，還是堅持一年要出國旅遊三次。這樣的豐富人生還真不錯。

有趣的是，不一定要出國或上山下海才能豐富，甚至待在原地也可以豐富。豐富是自己找來的。在國外曾有一陣子，我真的無聊到極點，每次有朋友家中有從台灣過來的新朋友，我都喜歡參一腳，跟著他們出去玩。然後我最期待的不是玩那些大山大水（已經看了幾十趟了），而是在車上的時間，假如車上大家都在zzz，那我就期待著中午與晚餐時間，為什麼？因為只有在車上或在餐桌上，才可以好好的、無中斷的和這些陌生人聊天、交流。

聊天，絕對是極佳的「豐富」來源，再有異國風情的物品就只是死死的物品，就算是希臘的Moussaka烤羊肉，柬埔寨的笛子、泰國的紅毛丹、白玉丹，還不如一個活生生的陌生人，無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定有他不一樣的體悟與經驗。所以有些朋友都在聊「今天看到那個辣妹…。」「史丹佛的學制是三個學期制…。」，我則喜歡問一些奇怪問題，譬如：「你覺得這個街市哪一攤你最喜歡？」「待在這邊這麼三天了，你覺得會最令你記得很久的畫面是哪三幅？」我就看到對方表情怪異，不知是該想還是不想，但又不得不想的這樣。通常我是得不到答案的，但有時得到，則令我欣喜雀躍。

也是因為想追求「人」的豐富，我三年前從海外回來。「為什麼我要回台北？」這個問題已經被問了很多遍。在美國好好的，父母讓我們移民出國了，待在那邊終老，子子孫孫繁延不很好嗎，但是在那邊生活，人與人之間只有表面的應對動作，卻沒有心靈的「豐富」。我去參觀一個街市，看不懂裡面是什麼，第一次看還真豐富，第二次看就看不出再深一層的東西了；和美國人交談，語言沒有問題，但仍由於種族的隔閡，聊天聊到最後也大多是那一套話題，第一次很有趣，第二次也還可以，到第三次就已經挖不出更多的「豐富」了。住在美國加拿大寫日記時，我常常瞪著一張白紙，回想再回想，不知道該寫些什麼；假如下周安排了一場朋友聚會，可能從今天就開始興奮與期待，因為接下來的七天除了固定時間上下班say good morning之外，不會發生任何其他事情。

更多海外朋友早就知道我從畢業後就嚷嚷想回亞洲，所以他們更想知道的是，「那，你回台灣這麼三年來，有後悔嗎？」

對比較熟的朋友，我都是這樣回答：「沒有啊，我的日記天天都寫不完了！」

他們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回到這裡，一切果然豐富至極，豐富到我的筆都來不及將所有大大小小經歷、所有遇見的人、所有的感想與心得，一一抄下留作紀念。沒錯啦，這樣的生活雖然空氣有點髒亂、交通常常阻塞想罵髒話、工作環境又差、親友眾多束縛，卻讓我們的心，非常非常的滿足，因為我天天過得都很豐富。

可是，值得順帶一提的是，我確實也發現，台灣的環境基本上是在扼殺有著這樣想追求「真正的豐富」的人。怎麼說呢？「豐富」可大可小，不一定要出國到很偉大的地方，不一定要吃到很貴的餐廳，不一定要到達一個很高的位置，不一定要很有錢；但台灣的社會力量，人與人之間的整個環境都不斷的灌輸一個價值觀，就是今天若每天吃到鮑魚魚翅海鮮就是很「過癮」，今天若參加高級旅行團就一定是很「享受」，明眼人當然自有分辨，不會隨便隨這些社會主流的價值觀起舞，不過，這些聲音太大，讓「豐富者」沒辦法靜下心，不知不覺得還是被左右、被影響了。

豐富，是需要安靜思考的，才知道下一個「豐富點」在哪裡。以日記觀點來看，每一個明天都是一張白紙，要怎麼填滿它由你決定。但一百年後回來看這本日記會不會通通都是完全無關緊要的「ＸＸ黨」、「鮑魚魚翅」、「豪華團」，以致於整本都千篇一律沒有「豐富」可言？

好，讓我現在先靜一下，昨天生病了腦筋不太清楚，先讓自己想一想，今天該做做什麼才夠「豐富」？